无醇啤酒

20190101

Remember Me

寻梦环游记背景,私心把亡灵的骷髅形象改成了生前最好看的样子,这样想会比较不难受。
奈何桥彼岸预警,十万个逻辑漏洞,注意避雷。

从墓园通往极乐之地的大桥上,铺满了金黄色的花瓣,月光映在上面,踏出的每一步脚印,都会留下淡橘色的荧光。
朴志训原本只有形单影只的一小小个,埋在大把大把的人群里,艳羡地望着结伴前行的那些背影,觉得莫名的有点发冷,把自己的外套裹得更紧了一些。
如果不是关口的警员询问,他一定不想回忆自己是怎么来到这个世界的,比刚才跨过的那条桥还要高要大,下面是不见底的深谷,冰冷的江水,挣扎,放弃,窒息,一连串的感觉像是将他的魂魄狠狠摔碎成千万片,再揉得灰飞烟灭,连半点生的念想都留不下。
最难过的是,没有人看见。
他纵身跳下大桥的时候,他幻化成魂魄漂浮在空中的时候,他看见自己被下游的人打捞起来,焚烧后和许多人一并送到墓园里,一群陌生的伙伴不知道谁牵了头,带着大家走上桥,通过结界的时候他迟疑了一下,因为他看见有人选择留下,等待自己的家人前来认领。
曝尸荒野,烧成灰烬还怎么认领,他苦笑,反正迟早都要过桥的,于是义无反顾的走了。
没关系,反正也没有人记得我。

他面无表情地解释完了自己的来由,警员让他对准摄像头拍了张照,不知道屏幕里出现了什么,那人怔了一下,而后露出微笑。
“小伙子,一路顺风。”
“谢谢。”
朴志训局促地鞠了一躬,通过了闸门。
所幸他在前后找到了同一个墓园出发的伙伴,跟随他们到一个破破烂烂的地方居住了下来。
极乐之地并没有生前听过的那么寒冷阴暗,反而夜夜狂欢歌舞,就连无人惦记的这里也不缺音乐和舞蹈,只是没有生命而已,燃着篝火的夜晚也并不冷漠。

刚离世的第一年大家都过的很平淡,互相认识,聊遍生前的所有事,朴志训把他在孤儿院的故事说给了很多人听,他发现自己竟然也变的健谈了,这边的人都很和善,他自然而然地分享了很多。
第二年开春,他突然发现周围少了一些人,楼下的木匠叔叔说他们找到了自己在这边的家人,搬到别的地方去住了。
“叔叔你在这里没有家人吗?”
“对啊,所以我可以一直和你作伴。”
朴志训见他的笑容里掺杂了一些苦涩,不知道为什么,胸口钝钝地发疼。

亡灵节很快就到了,听叔叔所说,有被人供奉的亡灵在这一天可以通过那条来时的大桥,去那面看一看自己的朋友,叔叔在夜里偷偷打扮着自己,起夜的朴志训躲在门口看了很久。
他是有家人的,不是在这里,是在那边。
有人记得他。
所以一直作伴也是假的,他早晚还是会搬走,清晨的时候他把自己裹在被子里,失意得不行。
“志训啊,你不过桥去看看吗。”
叔叔的声音在门口响起,朴志训泄气地从被窝里憋出一句。
“算了,我出不了那道关的。”
没有人摆着照片纪念我,就算去也只是徒增伤感罢了。
他听见门外的人叹了口气,匆匆地离开了。
被人记得,真的很好。
想起初过桥的时候望见的那些背影,朴志训难过地闭上双眼。

没过多久,他熟悉了这边所有的规则,也目睹了一些人因为被彻底遗忘孤独地灰飞烟灭,朴志训怀疑起自己为什么还活的这么真实,他笃定这一定是极乐之地的疏漏,在仅存不被发现的时日努力生活,也算是对那点侥幸的一种报恩了。
好像因为失去生命,连对时间的敏锐度也变的迟钝,春夏秋冬一转眼就过了,他住的地方来了一些新的人,也离开了一些旧的人,每当他们为找到家人的亡灵送别的时候,朴志训总是躲在屋子里装病不肯出来。
他知道这已经不是羡慕,而是害怕,害怕分享别人的团聚,回看自己会显得更加不幸。

朴志训和楼下的木匠叔叔发展成了无话不谈的忘年交,但惟独一件事,他从来也没有提起过。
“为什么要去跳江呢。”
“我不想说。”
朴志训鲜少地摆出一副难以接近的模样,叔叔看了看他的眼睛,摇摇头表示不会再问了。

这一年的亡灵节,城中举办了一场盛大的演唱会,朴志训感叹不知道哪个著名歌星过世了,那边的人一定很遗憾,不过明明自己应该开心才是吧。
木匠叔叔又是一大早就飞奔去过关了,朴志训这回很义气地送到了大门口。
“真的不过去了吗?万一扫得出照片呢。”
朴志训把手指凑在嘴边,故弄玄虚地嘘了一声。
叔叔无奈地笑笑,头也不回的通过了关口。
看着那条熟悉的桥,朴志训发现他已经不是来时的模样。
变的开心了,这是好事吧。
他为自己拍了拍手,转头离开了那座大门。

本以为亡灵节一觉睡醒就会过去,没想到半途被楼道的电话吵醒,朴志训带着起床气接起电话,脸颊鼓成了一个包子。
这台电话基本是形同虚设的,他来以后从没响过,不过隐约听别人提起是极乐之地的联络电话。
“谁啊!”
“朴志训是吗。”
“对啊,我就是。”
“你往中心城的办事大楼来一下,有人找。”
呃,电话那边的忙音响了起来,朴志训一头雾水,等等,他刚刚是用了“人”这个形容词吗?
人,活人吗,活人是怎么进到这里的?
摸着满脑袋的问号,朴志训到了所谓的办公室门口。

敲开木门的一刹那,里面的人就飞奔过来,一把将他搂进怀里。
“志训哥!”
“赖……赖冠霖?”
朴志训惊了一下,抬头发现对方又长高了许多,愣了半天。
“你怎么到这里来了?”
“他偷了亡灵的东西,被抓过来的。”
身后的办事人员咳嗽了两声,向他解释起来。

“你干嘛偷拿院长的尤克里里?”
没想到阔别多年,这个弟弟做事还是这么随心所欲,朴志训看着他手里的那把迷你吉他,不知道哪里冒出一股无名火。
“到墓园祭拜的时候突然看见了,也没有人用,所以就拿了呀。”
赖冠霖满脸写着我没错,朴志训看得更是气不过了,一把抢过了那个东西,拉着他的袖口,一脸英勇就义的模样。
“我们去把它还给院长,这样你就能回去了。”
“啊?”
赖冠霖反扯住他的手臂,屈着腿耍赖皮不肯动。
“好不容易碰运气见到哥哥,我怎么能就这么回去。”
“你傻了吗?要是拖到天亮,你就回不去了!”
赖冠霖仍旧执着的不肯走,连办事人员都犯了难,朴志训思虑再三,告诉他自己可以在天亮前摆平,就这么把赖冠霖连拖带拎的从办事大楼弄走了。

他把赖冠霖带进他的破烂筒子楼,过往的人看见他都吓了一跳,他反倒趾高气昂的不行,挎着朴志训,人生赢家似的。
朴志训放下电话,赖冠霖在一旁开心地弹奏着那把尤克里里,一脸无辜,看得他捶胸顿足。
“院长回墓园看你们了,没办法,你只能回桥那边去交差。”

又一次来到那座关口,朴志训站定身子,仔细地交代了赖冠霖如何去墓园找到院长,如何归还,如何让他拿万寿菊的花瓣祈愿,把他送回阳间。
“哥,你不去吗。”
赖冠霖拉着他的衣角,朴志训想起了什么,身子颤了颤,摇头。
“我过不去的,没有人记得我,我通不过那道闸门。”
赖冠霖听了他的话不仅没有放开手,反而拽的更用力了。
“你肯定一次都没试过,对吧。”
朴志训被他说中,退避三舍。他不想再去面对这些事了,明明已经快要忘的干净。
他不愿意也架不住弟弟一意孤行,关口的警员居然还认识他,赖冠霖阐明原因以后走了过去,他战战兢兢地走到那个扫描仪前面,绝望地闭上了眼睛。
“滴。”
今早才听过的通行指示音,朴志训吓了一跳,直到赖冠霖欢快地拉着他的手冲上大桥,掀起了一片花瓣,他才恍过神来。

桥上弥漫着花瓣的香味,朴志训看见这里还是像往常一样人来人往,或三三两两,或孤孤零零,而身前的赖冠霖紧紧执着自己的手腕,忽然眼眶一热。
“赖冠霖。”他停下脚步,焦急地喊。“是不是你啊?”
那个摆着照片纪念我的人,是不是你啊。
赖冠霖回过头,一脸茫然。
“什么是不是我啊。”
不是他还会有谁呢。朴志训感觉脚下灌了铅一样,一步都挪不动路,赖冠霖不知所措,却也没有再往前走,跟着他停留在湍急的人流中。

那座桥,他并不是自愿跳的,他还有很多很多的事情没有做完,譬如跟赖冠霖一起向院长学弹尤克里里,譬如把孤儿院里的书都读完,还有很多,都是充满希望的事。
但是那几年他过的太累了,从赖冠霖离开孤儿院的那一天开始,虽然新的爸爸妈妈看着对他很好,院长很放心,还跟他说赖冠霖答应每年都回来看自己。
但是他再也没有回来过了,院长得了重病后没有,院长过世后更没有,朴志训在心里偷偷地生气,决定一辈子都不要见他,也永远都不原谅欺骗他的院长。
院长走了以后,很多小孩都被急急地遣送给别人,朴志训已经是大孩子了,尽管最后还是找到了认养的人家,他还是逃了出来。
那段漫无目的的日子他过的很狼狈,因此至今也记不得许多,突然有一天,他想起原来和小朋友们一起野炊的郊外树林,凭着记忆找过去,到了那座桥上。

“赖冠霖,别走到边边上,这里这么高,会摔下去的。”
“啊!可是下面好漂亮啊。”

真的漂亮吗,朴志训低头往下看,下边深不见底,什么都看不清,一点也不好看。
是不是离得不够近啊,朴志训忽然觉得头好晕,才想起来自己已经风餐露宿不知道多少天了。

“哥。”
赖冠霖低沉的声音割断了他的回忆,朴志训冷不防打了一个寒噤。
“我们不走了吗?”
可以不走吗,他很想问,他也知道赖冠霖会答应的,刚才见面的时候表达的也够明显了。
朴志训重重地摇头。
“走吧。”

院长看见他们俩的时候自然是大吃一惊,跟那边的每一个人都一样,朴志训甚至不想作多解释。
随意的寒暄了几句,朴志训就退到一边,看赖冠霖跟院长热切地谈话。
想到他当初一厢情愿的置气,朴志训忍不住无奈地笑笑,仿佛自己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局外人。

有了院长在,他没有费多少力气,赖冠霖就乖乖答应了被遣送回去。
三个人回到那座大桥上,朴志训踩着花瓣的脚步略有些不稳,太阳快落山了,这些事情解决的越早越好。
他从地上捡起一片花瓣,递给院长,他也对自己点点头。
赖冠霖似乎还有话说,把朴志训拉到一边。
“既然都要走了,哥就没有话要留给我吗。”
朴志训嗯了半天,抬起头说了一句。
“要记得我。”
“好。”
他笑逐颜开,看在朴志训眼里却有些刺眼。
“那我走之前,能给我一个啵啵吗。”

“赖冠霖,大家都能跳山羊,你为什么就是跳不过去啊。”
“我不敢。”
朴志训拉着他的肩膀,凑到赖冠霖的额顶,啾了一口。
“我把力量传给你了,下一次你一定可以跳过去,相信自己,好不好。”
“嗯!”

朴志训看着他闭上眼睛的虔诚模样,深吸了一口气,对准他的额头,吻了上去。

“我祝福我可爱的孩子,愿他们能得偿所愿,重返人间。”
院长的声音沧桑而熟悉,让人想起在孤儿院里的日子,赖冠霖接过花瓣,朴志训别开眼,满地的金黄瞬间覆盖上来,映着夕阳,依依不舍地环抱住他。

又回到墓园,朴志训搓了搓眼睛,周边祈祷和歌颂的声音没有间断,他深深嗅了一口,发现那些人的味道十分陌生。
赖冠霖揪了揪他的衣角,朴志训捏住他的手,发现竟然没有像传说一样穿过去。
“这是怎么了?”
他见自己不解,索性带着自己的手掌,贴上胸口。
砰,砰,砰。
是心跳。朴志训瞪大了眼睛,赖冠霖从上衣的口袋里抽出一张儿时的合照,递给他。

“大概是我太想念你了,所以连你的生命也一起带回来了吧。”

朴志训真的成为了极乐之地的疏漏,所以他决定好好地活下去,算是对这莫大的侥幸的一种报恩。

在充斥着是非善恶的世界里,我会拥抱你,保护你,与你每一刻都活在一起。
朴志训往远方眺望,仿佛能看见那条亮着光的大桥仍旧人来人往,但他早已不再畏惧,因为他明白,自己从来都不是孤单一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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